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燭焰已熄,室內光線昏晦,即將天明。

此刻九連神識再清醒不過,全神戒備。隨身匕首順沿手臂滑上。

究竟怎麼回事?眼前的惡夢毫無預兆,自己亦絲毫未察,更重要的是真璃不見蹤影,他竟全無所覺!

究竟身旁的陌生女鬼是如何避開房內所有機關和他的五感,無聲無息溜進廂房,甚至與他同床而眠?

九連冷眼注視沉眠的女鬼——他最深惡痛絕的成年女性——屏卻吐納,匕首尖端抵住女鬼咽喉。「妳,醒來。」

對方茫然啟眼,睡眼惺忪。「九連……」

「為什麼妳會認識我?」全然陌生的外貌及聲音,亦無披掛化身,他不認識面前的女鬼。

自己素來不喜與其他魂靈往來,又是個無利可圖的無名小卒,沒道理一個陌生女鬼會認識他,還無緣無故出現在他房裏……或是那惡鬼刻意安排的?

女鬼隨性揉過迷濛的眼,伸了個懶腰,自然放鬆的態度,彷彿與他熟到無需防備。「……什麼?我當然認識你呀。」

熟稔的口吻讓九連克制不住油然湧現的厭惡感,原想釐清肇因的理智飛出九霄雲外。「出去,滾出去!」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字一句。

「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女鬼反倒一臉平靜,示好的手探向九連。

「不要碰我。」九連閃避探過來的手勢,聲色漠然無溫。

然而女鬼接續的反應出乎九連的意料。




時砂分秒流逝,晨光往前推進,景緻愈益明晰。

探出的手停在半空,徐緩翻轉。女鬼迷茫注視自己柔白的手掌。

有點奇怪……好像……

她睜大了眼,蹌踉起身。

連身衣裙原本長度及膝,現在卻幾乎衣不蔽體;手腳變得細長,個頭也高了,胸脯隆起,黑髮幾近委地——更直接的說,這是青春少女的體型。

「怎麼會這樣?」真璃雙手上下粗略撫過魂體,依然難以置信。
為什麼一覺醒來就變成大人?又不是傑克的豌豆,而且連聲音都不一樣了!

初逢巨變,真璃不知如何反應,看向九連嚴峻排拒的臉,看得真璃心慌意亂,淚水急下。九連全身強烈表達著不願多看一眼的嫌惡,自己到底變成什麼恐怖模樣?

「九連,我是真璃,你不認得了嗎?我真的是真璃啊。」

九連的冰結漸而瓦解,化成一身的暗澹無光。

他見過那樣惴惴不安、驚懼不已的神情,很熟悉,見到守界縛線,真璃怕得全身發顫的事恍如昨日。

可嘆的是他自己,恐懼蒙蔽神智,一個異變就忘了自己的決心。補上「陌生少女同等於真璃」的拼圖,便能完美解釋現下不合理的一切,只是……怎麼可能?

「她到底做了什麼?」
忿然的視線調往大放光亮的室外,下秒九連抓起佩劍,房門一推,絕塵而去。




幽影極速穿越六殿間的空中車河,風馳電掣的速度,乍看猶如轉瞬即逝的幻覺。

平日六殿出入頻繁,凌空騰飛並非好主意。越過六殿,再上去便是三宮的制空範圍,山上高空遼闊,騰飛不怕撞上誰——畢竟小須彌眾不會主動接近三宮。

三宮上、六殿下。這不僅是地理位置的說明,也意謂著小須彌的實權劃分。其中晝晦宮,更因宮長韃朵夫人之故,宮殿方圓十里寸草不生,長年瀰漫妖異詭譎的氣氛。

三百年前,韃朵夫人自遙遠的西邊而來,攜龐然魔怪和少許隨從,登門拜訪小須彌,向小須彌主自薦,晝晦、嚴殺二宮宮長之位,自此易主。

往後三百年間,小須彌主愈少干預小須彌事務,最終音訊全無、蹤影杳然,無奈之下,小須彌一切事務便暫由桑迦代管。雖未言明,但多數小須彌眾認定小須彌主的失蹤與韃朵夫人脫不了干係。




九連落下台階之際,足下石板盡碎,引發轟然巨響和漫天飛塵。

過往為了避嫌,九連會刻意放低姿態,此刻忿意襲心的他顧不了旁眾目光,更不願讓那惡鬼以為自己怕了她。

思及真璃憂懼的神態,心緒更為翻騰鬱結。那惡鬼著實明瞭如何折磨他。

疾步走過極致奢華、金碧輝煌的穿廊,過份華麗的水晶燈和簷柱雕飾引不起九連的注目。穹頂牆垣上的畫像件件張牙舞爪,足下溫暖厚實的毛皮頻頻嗚咽哀鳴,天知道那是犧牲多少魂靈換來的成果。還有少不了的堆積成山的金銀珠寶、綾羅綢緞——盡其所能的浮靡腐敗。

然而稱得上「邪惡」二字的靈魂,豈是僅只於此?



意料九連的到訪,韃朵夫人早已摒退左右、大開廳堂,九連路上並未遭遇任何阻撓。

伸手不見五指的宴會廳裡,詭綠幽光時明時滅,風華絕代的女鬼安坐華椅上,興致盎然的靜待今日的樂趣到來。

「很好,不過你還得多表現一點。」面對九連的忿然瞪視,韃朵夫人勾起居心叵測的嬌笑,嬉笑仰盡杯中的葡萄美酒。

女鬼永遠是有恃無恐的模樣,永遠美麗,永遠令他作噁。

九連站定韃朵夫人三尺遠,眼神盡為不屑。「什麼意思?」

韃朵夫人愜意托腮。「你不多有些反應,怎麼對得起我對她的盛情款待?」殷紅眼瞳緩緩上挑。「還是說……其實在你眼裡,她的價值賤如糞土,不值一顧?」

又在編造似是而非、迷惑心智的言論。
九連冷眼以對。「我不想聽妳廢話,妳到底對她做了什麼?」

「我做了什麼,她沒告訴你嗎?可見她對你不甚信任吶,不過也是,誰想信任看似正氣凜然,實則卑鄙無恥的傢伙?」
韃朵夫人自顧自賞玩修飾精美的手指,完全按照自個喜好回話。

撫平袖上蕾絲,韃朵夫人坐正,眉眼有著宛若刀鋒的笑意。
「請繼續保持你的道貌岸然,我最喜歡你惺惺作態的樣子。」原本歡欣的語調,後頭近乎咆叫。「反正到頭來,你還不是任我擺佈、任我踐踏!」

「妳以為我不會殺妳嗎?」禁不起一再尋釁,九連逼身女鬼,一把扯起衣袖,韃朵夫人被扯得姿態歪斜。
他討厭她的刺探跟挑撥,討厭她拼命提醒他不願面對的事實。

任憑九連揪扯,韃朵夫人昂首望向九連眼眸,望進九連苦苦壓抑的恐懼。
「殺我?好啊,歡迎之至,可惜你不敢也做不到。」

九連只是摒住氣息,全身僵硬、怒視著韃朵夫人,一句回應也沒——步步陷入韃朵夫人的暗示而不自知。

韃朵夫人趁勢起身,反過進逼九連。絕對惡意的美麗微笑,在九連耳畔輕語,宛如夢魘拂擾。
「我就知道你會生氣,我就知道,世上有誰比我更清楚你的德性?」

「她現在很痛苦是吧,你心疼嗎?難過嗎?想幫她?可惜你無能為力呦。」女鬼一臉無所謂,鮮紅指爪劃過俊秀臉龐,留下條條分明的紅痕。

九連艱難推開韃朵夫人,步履退卻,拔劍直指韃朵夫人,試圖做最後的掙扎。
「妳究竟用了什麼術法?她為什麼會變成成人?」


人死成鬼,絕不可能再有生長的跡象,那惡鬼到底施了什麼術法,讓真璃產生如此異變?
鑒於自己對韃朵夫人習性的了解,他怕異變的遺毒將導致真璃往後無盡的折磨。沒有魂靈受得了那種苛虐,那種寧可魂飛魄散的痛苦……


「你說她變成成人?成人耶,哈哈、哈哈……什麼東西不變,居然變成你最討厭的模樣!你肯定討厭死囉,不過——」無視劍尖咫尺,女鬼笑彎了腰。「你會討厭也是因為我吧。」

「等等……難說因為是她,也許你會喜歡呢。會想抱她嗎?」韃朵夫人側身搖指喃喃,雀躍不已的神情,彷彿討論著天大的喜事。

然而唯一的與會者已然墜入精心鋪排的棋局,無法給予韃朵夫人任何回應。時流之河迷惑神智,自傷的風暴反覆凌遲,深深無法自拔。

「不過她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……像隻爛蟲的樣子,絕對會討厭你,棄如敝屣,唯恐避之不及。」

韃朵夫人隨意挑起晶瑩酒瓶,毫不考慮砸向九連潰然無神的臉,力道之大,酒瓶碎裂,碎片、水酒灑散全身,九連狼狽不堪,卻無力還擊。

女鬼又叫又笑,簡直像是瘋了。
「你以為你能過著喪家犬互相取暖、互相安慰的日子?低賤骯髒的靈魂只配給我舔鞋!你只是我不小心撿回來,讓我後悔莫及、抱憾終生的垃圾!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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