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後視線僅剩一片空白,所有一切全成空白。

不,不是全部空白,她耳內還在嗡嗡作響,這並非耳鳴,而是強大能源運作時產生的蜂鳴聲。

真璃眨眨眼,視線緩然聚焦明晰。

放眼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純白,總覺有些熟悉、有些陌生。徐臾移動視線,空白背景有了畫面,真璃開始能構築出距離及空間感。

自己跪坐在一純白世界裏,四面八方盡為空白,甚至連天際線也見不著,跪坐都感不太踏實。所幸雪白世界不單單她一個,九連在她身旁,老猴、朱朱和周唐在她右前方不過五步遠,更往前還有兩道立影,一是韃朵夫人,一是……

咦咦?

直線思考的腦袋驟然清醒,現實感回籠,真璃記起發生過的事,馬上俯身關切九連。

自己明明還在與韃朵夫人對戰,怎麼瞬間換了棚景,演起另一齣戲了?

九連魂體宛若燒塑中的琉璃,釋出熔融的光采,細看竟是數不盡的光點遍佈全身,而九連似乎全無所覺,沉眠的睡顏充滿平靜。

視線急忙調向前方的老猴,凝視彼端的老猴好似久候此刻,一秒不差回過身,對她微微頷首,示意她無須掛慮。

真璃傾身再觀九連,發覺似是熔融光點缺減一處,換作九連外貌完好一分。

真的不用操心,雖不知何故,但九連的傷正一分一毫逐漸康復。

安了心,指尖輕輕勾繫九連的衣角,真璃目光調往看來古怪的朱朱和周唐——二魂不停朝韃朵夫人所在的方位叩拜,口中還唸唸有詞。



此時真璃發覺另一奇異:照理說她應該會更激動些,然而即便韃朵夫人身在前方不遠處,她仍無動於衷。她的情緒波動恍若被身處的純白世界所吸收,心緒毫無波瀾,無悲無喜、無惡無懼。



「他們怎會這樣?」真璃細聲問老猴。

「妳見了便知。」老猴還復平時悠然自得,努嘴往韃朵夫人的方向比了比——老猴指的是立於韃朵夫人對邊的男子。

由於角度的關係,韃朵夫人的身形掩去男子大部分身影,真璃看不甚明。

她發覺最初耳聞的波動聲源自韃朵夫人所蔽去的男子。稍微右移,男子全貌映入眼簾,真璃的淚水莫名氾湧,再也移不開凝視的目光。

男子宛若桑迦大人的翻版,挺拔身形、俊朗容顏,墨黑過腰的長髮,身著黑馬褂、白披風,全身上下無一不像桑迦大人。但兩者存有微妙的差異,即便雙方同時在場,也絕不會錯認的絕對性差異。

若說桑迦大人似水墨畫走出的人物,男子便是溫潤的玉雕,更為具體、潛沉。桑迦大人懷藏令見者敬畏的莊嚴氣質,但眼前的男子……毋庸置疑,是神聖,這份看不見、摸不著的神聖感,使真璃淚水直流,還外加一股膜拜的衝動。她全然理解朱朱、周唐不停叩拜的原因了。

兄弟如出一轍的外型,兩者僅別於一顆淚痔的差異……肯定是那位大人了!數百年以來,僅僅活在小須彌眾想像中的存在,即便十多年前有緣得見,亦是只聞其聲、不見本尊的小須彌主!

「『道德與公義的化身』、『神前無所遁形』,因為是正神,效果更加顯著。」老猴興致盎然的補充說明。

七界有百萬神靈存在,然而絕大多數皆屬正神的分靈,「正神」卻寥寥可數。正神多居神界深處,甚少與外界往來。

老猴豎指一比。「不過這兩隻,慚愧的成份多於崇拜。」

「為什麼我沒有呢?」真璃淡睞不由自主叩拜懺悔的朱朱、周唐。她是有膜拜的衝動,卻不似朱朱、周唐直接付諸實行的地步。

「第一是因為妳坦蕩蕩,沒做過什麼有損道德的事。第二是因為咱有加護於妳。」老猴話中有著對真璃的激賞。

當年雖為雛子,但稟性淳善,不愧他們這群老鬼老怪經年循循善誘、細心教導,儘管身處弱肉強食的環境,真璃仍是長成俯仰無愧的女鬼了。

「怎麼……」不順勢加護朱朱、周唐他們?縱使不傷魂體,可朱朱後頭肯定哀叫連連了。

「咱高興。」老猴咧開一口白牙,視線又轉回韃朵夫人那去。




彼端的韃朵夫人,狀況就不如他們這麼好了。

華服撐不住外貌的衰敗,韃朵夫人的皮膚正一塊一塊粉碎剝落,坦露又青又紫的內層。儘管韃朵夫人試圖讓外皮再生,仍止不住外貌崩落的速度。

「怎麼可能?」韃朵夫人狼狽地扶住不斷碎落的皮相,詫異的瞪大眼。

真璃亦是不敢置信。她首次見識韃朵夫人這番模樣,一向跋扈張揚、長年威脅他們安寧的惡靈,現下卻露出張惶不已的神情。此時便會記起韃朵夫人不過是一介女鬼的事實。

「這裏不是小須彌,祢奈我何!」韃朵夫人咧開血盆大口,朝那位大人大聲叫囂。

始終側立、未曾正眼以待的那位大人,猶如靜止百年、千年的雕像,無聲無息轉過身來,子夜瞳不帶半絲情緒注視著韃朵夫人。緊接著蜂鳴消褪,全場與會觀眾聽見沉似暮鼓、響如宏鐘的男聲。

「吾創小須彌,吾即小須彌。」那位大人並未掀動唇線半分。

「祢不能這樣對我,祢不能!」韃朵夫人忿然吶喊,破碎的臉顯露驚恐,華服下的身軀頻頻扭動掙扎——貌似想逃,卻又不得動彈、無計可施一樣。

那位大人完全不為所動,僅是微微昂高下頜,靜觀掙扎不已的韃朵夫人。

「原來……原來祢一開始就在利用我,只是在利用我!」韃朵夫人彷彿窺見什麼,一瞬間瞠目結舌,下秒尖聲咆哮。

那位大人終於開了金口。「爾以為留爾至今,所為何事?」

「祢不能這樣對我,祢不能!」韃朵夫人崩潰吶喊,全然不顧外貌已成猙獰夜叉。

然而無論韃朵夫人如何吶喊,都只能僵立原地,像隻困囿圍籠、待宰的牲畜。

「爾該憎恨的並非吾輩。」那位大人話完,一記撼天鐘響在耳畔爆開。

真璃未及摀住雙耳,揚手便見淡淡金光——原來老猴早給他們做了防護。真璃同時憶起這鐘響便是十年前血洗玉珥殿,令昏迷的她瞬間清醒、震聾發聵的鐘鳴。

純白的空間裂出一道不見頭尾的裂縫,裂縫邊緣閃耀熾紅熠白的光采,而裂縫後是色彩渾沌的未知世界。

「我不要——」

一眨眼,刺耳尖叫嘎然則止,裂縫消失無痕,韃朵夫人隨之無影無蹤,四周還復一片純白靜謐。




「她不見了……」真璃跪起又坐回,有些不知所措。
多年的心腹大患,竟如此輕鬆容易就解決了……這是真的嗎?

「是呀,她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了。」老猴劍指一比,朱朱、周唐即刻從叩拜煉獄中解脫,魂體軟趴下去。

「她還會再來嗎?」真璃昂首望向老猴。她希望這份真實永遠持續。

「不知道,至少祂不會讓她再來。」老猴笑咪咪的直指前方不遠的那位大人。

真璃遙望宛如雕像的那位大人,內心五味雜陳。

做鬼做了三十幾年,早不求神拜佛了。全因她清楚在因果業報下,芸芸眾生皆是身不由己、自身難保。唯獨朱朱不死心,一次又一次被旁眾嘲笑、當作傻瓜,朱朱依舊努力不懈地禱告,然後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。

只是……為何在他們已然絕望、萬念俱灰之際,遙不可及的神佛又伸出援手了呢?

即便如此,那位大人救了他們、驅逐韃朵夫人是不爭的事實,她仍舊非常感激。

真璃抹去爬滿臉頰的淚水,朝那位大人拜了三拜。

「Oh, oh, oh my God!真正的那位大人啊!」朱朱死命撐起疲憊不堪的魂體高聲鬼叫,可惜才叫完一聲,又咚一聲仰倒、昏迷過去。

周唐體力較佳,早坐起身歇息,對於能親眼見到慕名已久的那位大人,卻不敢明目張膽大看特看,只是低垂大頭,巨目不時有一下沒一下的偷覷。




純白空間突而劃過一道銀光,遠望,銀光有如靈蛇舞動,朝真璃一眾飛馳而來。

砰——銀光垂直墜落真璃一行的面前。只見銀光攢聚凝縮,併發鏗然聲響,化顯出一抹墨黑頎長的身影,是桑迦大人!

「哥!」桑迦大人連聲招呼也不打,氣急敗壞衝向與自己外貌不分軒輊的那位大人。

桑迦大人一臉嚴肅急切,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什麼。那位大人微微勾動唇角說了什麼,一直留神關注的老猴頭一偏,即刻縱身一躍,加入討論的行列。



但覺手心被輕輕盈握,真璃立即俯首。握住她手心的手已回復原狀,呈現著健康膚色。沿緣手臂展望,九連魂體的光點異像盡消——九連的傷好了嗎?

乍看之下,衣料外的肌膚已然痊癒……那衣服裏的呢?

遲疑不了多久,真璃小心翼翼掀開腹部的襤褸衣衫,只見結實平滑的腹肌完好無恙。

真璃笑彎的眉眼啣著淚光。太好了,傷全好了,感謝那位大人!

「咳……」

忽聞聲響,真璃移高視線,眼前出現不可思議的畫面。

如真璃所預料,傷勢痊癒,九連或許清醒了,而再來的部份就不在她預期中了——九連是醒了,目光清清,還掛著舒心淺笑。

真璃頓時瞠目結舌,難以置信瞪著含笑容顏,接著她也笑了。

「真好看……你應該常笑。」
本就俊秀的容顏,再配上難得初見的溫和笑容,九連實在帥得不得了!

喜悅的淚珠散落頰邊,真璃難以自禁偎進九連懷中。

她的九連,如她的父母、她的手足,也是她的師長、她最好的朋友,更是她深愛的男性。她希望他能幸福,她一定要他幸福。

如今長年努力的目標終於如願以償……

「太好了……」
前額抵前額,九連眼神不復咒縛般的僵固,顯得輕鬆而溫暖,真璃高興得又哭又笑。

大手托捧因激動而泛紅的臉蛋,輕柔抹去細碎淚珠。「我也覺得太好了。」
近距離下,九連再自然不過,輕輕啄吻了真璃的唇。

瞬間少女不哭不笑了,真璃又水眸圓睜、震驚不已。

縱然只有單純的碰觸感,不會摻雜任何興奮感,但真璃清楚這個吻代表的意義……看來韃朵夫人走了之後,還會驚喜連連好一陣子了。

然後拉過九連,深深回吻。




「嗚……我覺得我快流淚了。」周唐大眼泛紅。真璃、九連無論發生什麼,他在旁邊自然盡收眼底了。「這就是真愛嗎?……太感動了。」

「可惜……你沒啥福份……那位大人和真愛都見不著。」周唐惋惜的拍拍仍在昏迷狀態、呈現大字型仰躺的朱朱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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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結束。
終章字數大放送~
很明顯可以看出我拿掉韃朵夫人一些戲份。
(已經爆字數了,再寫韃朵夫人的部份會沒完沒了-.-)
終章完接續的是番外篇又來了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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