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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略無數晝夜,恍惚間,又累又餓的九連通過某個關卡,喃喃說過某些話語,然而九連清醒回神時,那些記憶已不復現。

清醒之際,漆黑中僅剩九連與紅褐眼珠的女子兩兩相對,先前伸出巨爪的黑闇杳然無蹤。

女子點燃蠟燭,漆黑中有了幽微光線,九連趁光觀察可見的四周——自己似乎身在十分寬闊的室內,光緣外,黑暗持續延伸。

女子面露微笑,向九連招手示意。

九連舉步蹣跚,沓著腳步走向女子。待九連走近,正心疑何來的腐肉氣味之際,女子突而舉臂一個重擊,九連被燭臺重擊太陽穴、摔跌於地,耳畔傳來嘈嘈作響、不可知的謾罵聲。

這是很奇特的感覺:既欣慰長久以來這副軀體終於能碰觸實物,又哀傷自己遇上的並非幸運之神,而為災禍之神。


彷彿咒詛般,九連的命途一再重蹈覆轍。

沒有九連期盼的改變,有的僅是新的苦難,前後不同之處在於這回施予苦難的是看得見、摸得著的對象。意外造訪的訪客確使九連逃離牢籠般的故鄉、另闢新途,但並不意謂訪客歸屬善類。




往後是不見天日。

首先左臉被烙上牲畜般的印記。從未想過的方法、未曾見過的刑具,九連眼睜睜看待微笑和酷刑步步近逼己身,而自己只能驚駭得無法動彈、難以成聲。

死後的九連日日夜夜承受著比死前更殘酷的虐待,在凌虐中昏厥、在凌虐中甦醒,每日總要這般死上好幾回。

每次甦醒都有失聲嚎叫的衝動:為什麼又醒來?為什麼這般痛苦不堪,還是每天每天照樣醒過來?

然而死過一次、失去肉身的九連,不知如何再次死去以逃避那些不堪的折磨和痛苦。

移居新地未久,九連便知曉最初何來腐肉氣味了——氣味源自那女子身上,女子擁有無可挑剔、穠纖合度的肢體,不知何故,下腹卻腐爛了。

他自己雖總是遍體鱗傷,但傷口多少有在復原,反觀女子下腹無端長年腐壞,散發陣陣屏息惡臭,而他得服侍這腐爛身軀。

女子看待自己腐壞的下腹是又笑又怒,猶如瘋癲。九連無意臆度緣由,女子亦不給這種機會——若對腐爛下腹表露出一絲遲疑或思量,下刻便換來一頓虐打。

食物是有得吃,但過程極其艱難,僅讓九連記起那個在故鄉、為了殘羹冷飯而卑躬屈膝的自己;而今更了不起,不單尊嚴全無,連命皆可捨棄,反正他命不由他。




長期折磨攜來精神上的高壓,高壓無處宣洩,九連即便清醒,也常處於恍惚或自殘中。

他拿女子沒辦法、拿自己沒辦法,他痛恨無能的自己,厭棄使他痛苦的世界。

但當九連察覺到女子總是一面呷酒,一面注視自己的紅眸——眼內盈滿著愉悅、滿足及源源不絕的貪饜。九連終止了自殘,比起自厭,他更不願女子從自己身上得到任何好處。

女子與他的單向關係,其中居然能出現第三者、第四者、第五者……對,很久之後,他有了「同伴」,各形各色、帶有新鮮炮烙的同伴陸續增減——他不知道部份樂在其中的算不算同伴就是。

受虐層次變得更為多元,九連以為的忍耐底線更加下探,每刻都在試探他的極限,甚至有時他得被迫扮演遊戲的主導者。

如此九連愈發痛苦,他並無身為加害者的喜悅,唯覺眼前一切可悲可笑至極。

九連越掙扎,女子越不放過他,終至九連對所有事物麻木不仁、毫無反應,女子對九連的關注才有所消褪。





兩百餘年後,某個午後。

碰!嘩——

高塔壁窗扔出一重物,重物直墜水潮之中,迸出巨大水聲。

水紋漸而平息,漣漪中心浮現傷痕累累、昏厥過去的九連。

水流撫過傷口、流過髮梢,沿著渠道,一分一毫、緩然推送九連往下游走。

順流浮沉,晦澀褪去,風和日麗取代迷霧和荒蕪,水流脈脈繞經偉峨古城,魂體悠悠渡過花臺水榭。水聲潺潺,微風徐徐,古城幽靜無聲。

彼岸有著臨水而坐的大猴子。




掀開眼簾,旋復閉闔。外頭的日光過於刺眼……

反覆調適光線後,九連怔望對他而言不可思議的一切。九連橫臥小花園的長椅上,身上裹著薄被。小花園綠意盎然、百花齊放,日光亮得好比春天。

九連對面的花臺上坐著一個猴模猴樣的男子,男子咬嚼手中白桃,不時搔頭抓癢,神態隨性。

猴樣男子突而視線一調,正對九連。「你醒啦。」

「你不能起身,你的傷還需要時間復原。」猴樣男子躍下花臺,輕捷跑向九連。

……好累。九連的唯一反應便是闔上眼簾,再度陷入深眠。

如此睡睡醒醒兩年後,九連總算能勉強打起精神,一天維持至少四個時辰的清醒。然而九連仍是難以集中思緒,思考、記憶常是片片段段、無法持續,光是將猴樣男子的一舉一動記進腦內,就已耗盡他所有心力和時間。



我終於發瘋了。

九連仰躺濕軟泥土上,迎面是陣陣楊柳風。

九連明白自己精神很差,泰半光陰耗在睡眠,但他也不難發覺:這個春天太久了,每回睜眼盡是滿滿綠意,從未見過秋霜凜冬的現象。

「這不是幻覺,這些都是真的。」猴樣男子安坐一旁石椅上,擱下白瓷茶杯,指向一望無際的楊柳輕送、小橋流水。

可是你會說話。

猴子會說話還不奇怪嗎?我瘋到希望猴子能對我說話。

「你也會說話啊。」猴樣男子十分不以為然。

九連覺得眼眶發熱,但他並無流淚。「……我聽得懂你的話。」聲音又低又慢,但九連確實聽見自己久違的聲音。

「想聽懂,去學就好啦。」猴樣男子舉杯,將茶水一飲而盡。

九連閉上發熱的眼。是啊,想聽得懂,去學習如何聽懂就好了。為何以往認為困難的事物,自猴樣男子口中說出,卻是反掌折枝般容易?

「今天想吃什麼?水、桃子,還是燭煙?」猴樣男子起身,一把抱起茶具。

無聲許久,九連緩緩啟口。「我……不想再吃了。」

過往他天天為食物所苦、食不知味,如今能有選擇的機會,他只願不再進食,了卻殘生。

「你想如何是你的自由,不過你現在不到斷食的時候,先好好修行吧。」猴樣男子認真回答的模樣,彷彿在說九連的任何意見都是值得尊重、鄭重對待一樣。

「你為什麼……對我這麼好?」以九連的過去經歷來看,猴樣男子照護他的行為極端不正常。

猴樣男人露出奇妙笑容。九連日後想來,那叫「尷尬」。

「這算不了什麼,」猴樣男子撇移目光,閃過九連的詢問眼神。「要還你的多著呢,都怪咱太好奇……」

待魂體能隨意活動後,九連跟隨名如其貌的猴樣男子學習語言,學習自食其力、賺取所需,學習他所不知的一切。




當一身狼狽的奴隸現身九連面前,九連神色僵硬,哽住原本流暢自如的吐納,知曉美夢將醒——那女的召他回去了。

我根本改變不了什麼。

儘管透過學習,九連瞭解到女子並非神屬,但黑暗的光陰過於長久,自卑、恐懼仍深深根植九連心底,九連完全無法抗拒。

「你大可不去。」這不關老猴的事,可老猴忍不住插嘴。

九連頹喪垂首,長髮掩去老猴的身影。「我得回去……」
老猴如同自己的再生父母,照護他,引導他學習各類知識,他卻這般回報老猴。




九連能做到的唯有向女子提出協議——他可以做牛做馬,只求放他自由。

「會說話啦?」

奴隸們團團圍住自己,九連卻覺高坐華椅上說話的女子更為恐怖。女子的凌厲氣勢不如以往,但九連仍無意直視女子的紅褐眼瞳。

「也好,省了麻煩。」女子美麗的笑容盡是輕蔑。「我從沒當你是奴隸,垃圾。」

九連睜大眼,終於聽懂兩百多年來女子口中叨喃的是什麼,她喚他:垃圾。

沒有反抗、沒有辯駁,只有認同,他的過去就是垃圾,他有多麼愚蠢、多麼卑下,女子一眼輕蔑道盡全部。存在過的事物就是存在,他無法視而不見,他也抹逝不了,他不願再有他輩知曉他的過去!

不知為何,女子最終應了九連的提議:九連不必賦歸,但得為女子奔波成事。此後五十多年,九連沒再踏入女子居住的晝晦殿。



「我是不是太過貪心?憑我,應該滿足以前的日子。」九連還歸翠旍殿,直跪老猴面前問道。
他料想老猴肯定清楚一切始末,但他仍是厚顏無恥的回來老猴這裡。

「沒這回事,生命本就追求美好的事物,你只是遵從本能罷了。」老猴依舊一身爽朗,不帶半點負面情緒,向九連伸出毛茸茸的雙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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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篇《九連》完。
考慮很久,決定拿掉過於18禁的部份,著重於九連的感受上。
此篇在釋疑正文中九連的各種特異舉措,或能解答看正文所產生的疑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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