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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皇后宮殿訪客頻頻,這些訪客皆來自同一地點。

「皇后,神殿使者求見您。」侍女跪在花房入口向裡頭稟報,侍女身旁立著一人。

花房幽靜,鳥鳴水聲幾不可聞,侍女的傳令聲仿若投入湖裡的小石子,只造成些微漣漪。

「是美亞嗎?」
花房深處傳來細碎腳步聲和溫和女聲,娜菲塔麗自茂盛花木間走出,快步迎向等候的神殿使者,隨即又隨使者乘車直奔神殿。




在祭司們的引導下,娜菲塔麗見到瑟縮在神像下的女兒美亞。
在偌大神像的對比下,十歲的女兒看起來更像是孱弱無助的小奶貓。眾人間隔出一段距離圍繞著美亞。大家都在美亞身邊,還能讓美亞怕成這樣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

美亞縮蹲身子、雙手抱頭,把自己縮成一團球,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娜菲塔麗很心痛,她彎下腰靠近女兒:「親愛的、美亞,是我,妳聽得到我嗎?」

「母親……」美亞的哭腔從圈起的手臂傳出。

娜菲塔麗抱住團成球的女兒,小心翼翼、溫柔安撫女兒的後背。「我在,美亞,我在。」

「母親,對不起,我又讓妳擔心了。」美亞抬起頭來,眼眶和鼻頭都哭紅了。

「沒事,美亞沒有做錯任何事。」娜菲塔麗趕緊安慰女兒,不希望女兒有任何愧疚感。

美亞這孩子也是很早就離開她的照護,出生沒多久就被神殿認證極具祭司資質,四、五歲便被大祭司帶去神殿教養。在祭司們的陪伴下,美亞性格十分溫和穩重,是個讓長輩們都放心的好孩子。

只是最近美亞狀況頻頻,連神殿祭司也沒辦法,所以找上親生母親的娜菲塔麗來協助美亞。

娜菲塔麗直入主題:「又看到了嗎?」

「母親,我很抱歉……」美亞頭垂得低低的,語氣仍相當自責。

美亞這麼回應就代表她又看到了那個幻象,王的幻象。



大約在美亞八、九歲時,她開始出現幻覺,時常看到王的幻象,也就是她父親的幻影。
這幻象十分逼真,能和美亞交談,甚至能指示美亞去做事。

據美亞所言,最初是在神殿看到了父親,但拉美西斯並非經常造訪神殿的類型,所以美亞認為自己看到另一個父親。和祭司、親人徵詢後,最終美亞提出有兩個父親,也就是有兩個王的想法。

但神殿其他人無一見到美亞所謂的另一個王,
卻也檢查不出美亞有罹患任何疾病,美亞的身心都很健康。
要知道神殿祭司已是全埃及醫術最高明的一群人,如果連神殿祭司都看不出美亞患有什麼病,那上下埃及便無人能知曉美亞得了什麼病。

而且埃及只會有一個王,如果有同時兩個王的說法,這是對王極大的不敬。

當其他人都看不到自己看見的事物時,人很容易陷入自我懷疑。
又美亞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見王的幻象,大多是一人獨處時才會瞧見,便更難向旁人舉證或說明。
美亞對自身的幻視感到困擾,不僅造成周遭關心她的人的擔憂,也對她的父親十分抱歉。



娜菲塔麗也看不到女兒所說的另一個父親,身為美亞的母親,卻無法幫女兒解決她的痛苦,娜菲塔麗深感心疼和自責。

娜菲塔麗將女兒擁入懷中,手撫過美亞有著細軟短髮的頭顱,說道:
「美亞對不起,母親這次還是幫不了妳,要是有方法能幫妳,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妳。但是美亞,千萬不要認為這是自己的錯。既然神對妳有此安排,必定有祂的道理,只是我們現在無法理解神的深意。」

美亞在娜菲塔麗胸前點了點頭,用力回抱母親。娜菲塔麗感覺女兒又生出了勇氣。
「孩子,我會為妳祈禱,請神引領妳往最正確的方向。」



此後美亞仍不時看見王的幻象,娜菲塔麗無法幫女兒走出幻覺的困境,只能盡可能的多陪伴女兒,陪她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刻。

隨年紀漸長,美亞不再像幼時那般害怕王的幻象,也愈益少聽聞她提起幻象。
大約過了二、三年,再也沒聽過美亞提起幻覺一事,眾人皆認為美亞已經康復,而美亞的作息表現也正常到彷彿幻覺這事從沒出現在她生命裡過。




**


總管耶立葉今日來皇后宮殿向皇后道別,耶立葉即將退休、告老還鄉。

娜菲塔麗看著耶立葉。皇宮豐厚的報酬沒能胖了耶立葉乾瘦的身子,清瘦的臉龐上有明顯的曬斑,再配上斑白的白髮,她真的為皇室勞心勞力、鞠躬盡瘁了。

她和耶立葉聊了皇宮內務瑣事及耶立葉退休後的打算,本來一切和平的進行,豈料結束時耶立葉說了意料之外的話。

「皇后,恕耶立葉無禮,您大可不必過這種生活,可以多出去走走……」
耶立葉眉頭緊鎖、神情凝重,像是用盡氣力,想要傳達什麼似的。

「妳都要退休了,別說那麼多了。」娜菲塔麗馬上阻止耶立葉繼續說下去。
能在皇宮待到退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,她不希望耶立葉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。

「皇后……」

「不要再說了!」娜菲塔麗厲聲打斷耶立葉。

這是保護所有人最好的方式,她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……
耶立葉一直耿耿於懷當年的事,認為是自己沒有盡責,才導致皇后自囚於皇后宮殿。
她知道耶立葉是基於一個長輩關心晚輩的心態在關心她,就因如此,她更該保護好這樣真心待她的長輩。

她不喜歡城府過深的侍女,皇后宮殿又隨時有送頭的可能,能久待皇后宮殿的侍女日益減退。即使侍女的更替實屬常事,但每當舊人消失、新人出現,多少還是會令她感到痛苦。

「是……」耶立葉紅了眼眶,一步一回首,期盼那在她眼中永遠是小女孩的主子能回頭看她一眼,但皇后始終沒有回首。


一個好皇后,應該慈愛寬容、體恤下屬、維護公義、造福人民、為人民表率……

娜菲塔麗一個人形隻影單的坐在花房,她抱膝坐在椅上,疲憊的將頭靠上膝,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,好讓監視的人不至於回報不利於耶立葉的資訊。

春日靜寂的風和日麗彷彿要吞噬掉那悄然無聲的絕代佳人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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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胡狼胡安索,另一個王權下的倖存者是老朋友庫蘇畢。他每年大約會來見她一到兩次。

嚴格來說,庫蘇畢是王的兒時玩伴,而她是透過王認識庫蘇畢的,如果沒有王,兩人根本沒交集。但現在庫蘇畢卻成為她的朋友了。

娜菲塔麗一直覺得很神奇,庫蘇畢有何能耐,居然可以無視皇宮規定,又能得到拉美西斯的同意,每年都到皇后宮殿和她聊一些沒內容沒營養的廢話。

這是她在皇宮中少數愉快的時光,庫蘇畢很會引導話題,聊的都是她能觸及的人事物,不會讓她感到不快。

「庫蘇畢,你今年幾歲了?都不想結婚生子嗎?」
娜菲塔麗很感激庫蘇畢,但從未聽過庫蘇畢提及他的人生大事。

「妳現在是怎樣,當皇后當到連我的婚事也想管?」
庫蘇畢回話辛辣,似是全然不在意雙方皇后、臣子之間的身份。

娜菲塔麗不在意庫蘇畢對她的挖苦,只覺得好笑。
皇后確實能幫人指婚,庫蘇畢是在諷她母儀天下到要變成他母親管他婚事了。

娜菲塔麗平息臉上的笑意,誠懇問:「不是……只是,你不會想要小孩嗎?我很好奇要是你的小孩會長怎樣。」

「妳希望我有孩子?」這一瞬間,庫蘇畢沒了平日的嘻笑怒罵,神情認真。

最初,他只是來當小夫妻吵架的和事佬,但待他弄清事情原委後,他來皇后宮殿就純粹為了娜菲塔麗。

可憐的小姑娘。只因拉美西斯一個荒謬可笑的藉口,就把她關在皇宮裡,誰也不准見。他不知脾氣溫和的好友為何會變得如此殘酷,但拉美西斯是法老,他無法干涉也阻止不了拉美西斯的決定。

小姑娘被金尊玉貴供著又怎樣?只見娜菲塔麗越來越封閉、越來越消沉,令侍從們盛讚、恆久不衰的美貌,在他庫蘇畢爾伏眼裡只是一種病態美,小姑娘的神態讓人感覺她隨時都會香消玉殞。

就因如此,拉美西斯破例同意讓他見娜菲塔麗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年都來探望她,像是支撐娜菲塔麗繼續活著,又像是來看她是不是撐不下去了。


庫蘇畢的回答很怪。娜菲塔麗心感古怪,但臉上完全不顯,神色依然和煦。
「不是,我只是關心你,孩子是你想要才能要吧。千萬別為任何人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。」

「妳真是愛說教,一點也不可愛。」庫蘇畢的認真只維持到娜菲塔麗的回應結束,馬上又恢復他一貫挑剔的口氣。

娜菲塔麗被庫蘇畢皺眉頭的嫌棄臉逗笑了。




**


王和娜菲塔麗在教育子女的理念上相互分歧,王想走王權霸道,娜菲塔麗主張順應自然。

娜菲塔麗教導她的孩子不要像他們父親為了王權而違反自然原則,應該順應自然、順應天命、活出自我,方是正道。

王對娜菲塔麗的想法很是不滿,兩人意見僵持不下。
娜菲塔麗管不了王的做法,但至少在她能表達的範圍內,她希望孩子都過得開心,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。不要像王或伊諾弗特,教養出的孩子拼了命去爭權奪利,沒一天能輕鬆自在。


自從長子阿蒙意外過世後,王對於子女的約束更為嚴謹。
但小兒子雅利圖姆*1和她同樣熱愛自由,和她聊起旅遊時總是神采飛揚,他一直很想去外地遊歷,想當然而他父親毫不猶豫拒絕了。
雅利圖姆在她的私人資助下,他帶著王子證明和簡單的行囊,跟朋友去海外遊歷了。

只是後來只有小兒子的朋友回來面見娜菲塔麗,並帶回雅利圖姆的王子證明。
她的小兒子因意外身故異地、葬於異國,一個死於異國的埃及王子。

娜菲塔麗不能理解,雅利圖姆只是王眾多兒子中的一個,也無意儲君之位,照理說,遠離權力核心的埃及王子能提供的好處就是綁架的贖金,歹人最多只會綁架雅利圖姆要求贖金,完全不具備殺害他的誘因。

小兒子的朋友回答了娜菲塔麗的疑惑。
一切是個意外,事情發生得太快,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。
劫匪襲擊村莊,對方根本不知道山中的小村落裡會有埃及王子的存在。
他們被逃難的人潮沖散,等友人找到雅利圖姆時,雅利圖姆的腰部有致命的穿刺傷,早已失血過多、命在旦夕。

若說他們真正的過失就是沒有事先僱用保鏢,讓雅利圖姆輕易死於一場盜匪劫村的事件裡。


娜菲塔麗哀痛不已下問了跪伏於地的年輕人:「那孩子有後悔嗎?死前有後悔出外遊歷嗎?」

年輕人先是愣住,而後抬頭、堅定誠懇的告訴皇后:「他沒有後悔出外遊歷,他只是遺憾死前沒能見到親人最後一面。」

小兒子的朋友本想求助當地官員,但他一人勢單力薄,身份又不夠尊貴,唯恐當地官員刁難,不會妥善照顧雅利圖姆的遺體,便決定原地埋葬雅利圖姆,先回埃及向皇宮求援,再設法運回遺體。

但以埃及皇室的角度來看,運回遺體一事變得更難操作。為此拉美西斯十分怨怪她,夫妻在皇后宮殿大吵了一架,之後好一陣子不說話。

臨去前,拉美西斯毫不留情丟了一句話。「就妳支持他出去,結果現在死在外面。」

那句話如鯁在喉,疼得娜菲塔麗喘不過氣,扶著牆望向那走得瀟灑的身影。
她很悲痛,她猜拉美西斯也很悲痛,他只是想為他的痛苦找一個出口*2,她便成了那個出口,而她確實也難辭其咎。
她的資助導致小兒子的遠遊,她像遺棄了自己的孩子一般,讓雅利圖姆死在異國,遺體無法送回埃及安葬。



「他不知道妳好在哪裡。」一直安坐在旁的墨黑胡狼突然開口。

「是嗎,我還有什麼好呢?」娜菲塔麗知道胡安索試圖安慰她,縱使她累得無法認真回應。

她是個一無是處的皇后,不能跳舞、不能議政,學到的學識也毫無用武之地,只能憋屈的縮在自己的皇后宮殿,甚至保護不了、救不了自己的孩子,這樣的皇后、這樣的她,究竟有什麼好呢?

「一般人遇到我,都會和我祈求很多事物,包括王也是,妳卻從來沒向我問過什麼、要過什麼,這就是妳的可貴之處。」胡安索難得對娜菲塔麗的為人侃侃而談。

原來可以向你提問、索求嗎?你大老從沒提過,她哪會知道啊?

本以為胡安索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,娜菲塔麗腹誹了幾句,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。
「胡安索,我要死了嗎?」





*1:女主記憶模糊,不太確定小兒子本名是否叫雅利圖姆
*2:女主一廂情願的想法,拉二不這麼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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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後記
9.2依舊由女主零碎的記憶組合而成,故事內容可能與史實不符,
我還是照女主所述去寫,敬請見諒。
啊,終於寫到這個段落了,可喜可賀~

第九回完,希望各位會喜歡9.2的故事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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