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議政廳傳出連綿不絕的爭論聲,年輕的王和皇后與幾位大臣正在議政。
相較偏向公佈政令的大議政廳,小議政廳更具有「議政」的意味,
與會者能真正討論、決定一國施政走向。
「我覺得還是得考慮撤退民眾,再緩個幾天……」
娜菲塔麗試圖說服面前資歷深厚的大臣。
人的五官能巧妙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和人生經歷。
娜菲塔麗面前的大臣,布都里米納,頭髮花白、面容歷經風霜,有刀刻般的眉間紋,
半垂眼皮遮不住銳利的目光,不說話時兩邊的嘴角向下——十分符合陪伴先王征戰
沙場的武將身份,是個硬脾氣、不好說話的長輩。
「如果皇后堅持,王也同意,老臣也只能同意。可惜多延後一天,
我們的士兵就多等一天糧。」 布都里米納不僅打斷皇后發言,還拐彎諷刺皇后與王。
「不是,你還是要考慮那些人民,不然這種事每年還是……」
娜菲塔麗想完整表達自己的意見,但又被布都里米納打斷。
布都里米納挑眉瞪圓了眼。「皇后是只顧那些河岸人民,要我國的士兵挨餓?」
「我沒有那個意思。」娜菲塔麗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。還好她穩住了自己的急切。
她又氣又無奈。
皇室每年為了尼羅河的氾濫總是很頭痛,平衡各方需求時總會討論得沒完沒了。
身為皇后,她認為自己得為沒有力量的底層人民爭取撤退的時間,
她知道這不容易,牽涉到尼羅河的利益都很龐大,各方勢力都想為自己多謀求一些好處。
小傑和她身為資歷不足的王和皇后,要和這些老臣斡旋,著實不容易。
「皇后,妳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?」這聲音一出,一廳的爭論聲頓時嘎然而止。
娜菲塔麗聽到說話者的聲音,不敢置信的回頭。
她第一次看到小傑這種表情。她沒想到有天會看到最親最愛的人,
對自己露出那種嫌棄、但得委婉勸退而有些尷尬的神情。
「……王的意思是?」
娜菲塔麗告訴自己不要隨意猜測小傑的想法,要直接問本人的意思。
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妳太激動了,先下去休息一下吧。」
拉美西斯面對自己的皇后,依舊是尷尬不已的神情。
但這種議政會議,能出席的皆是機要中的機要、權貴中的權貴,
除非刻意鬧事,否則不可能有與會者被請離會議。
在場不會有人把王的話當作玩笑,
所以大臣們靜靜觀望,侍女立刻站到皇后身側,準備隨時扶皇后離席,
她還能當作沒聽到、死撐著不退席嗎?
小傑真的當著群臣的面要她退出議政。
彷彿聽到世上最不可能聽到的話語,娜菲塔麗瞬間感覺眼前一暗,
她眨了眨眼,視線裡又是埃及最常見的日常:乾燥溫暖而明亮的光景。
這是她最喜歡的天氣,再普通的生活風景都能瞧出充滿希望的意味。
現在眼前喜歡的一切卻變得艱難而漫長。
如果小傑不支持她的理念,為何不早和她說?
她的理念向來如此,如果不認同,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在大臣面前,用這種藉口婉拒她?
娜菲塔麗不敢用餘光看大臣們的神情,
光是群臣全數一致保持緘默,就能猜想出好幾種她不想面對的情況了。
這是娜菲塔麗第一次感到什麼叫天塌下來。
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光,她邁著沉重又虛浮的腳步,一步一步走出小議政廳。
緊捏自己發顫的手,不想讓旁人看出她的弱勢。
背叛……他背叛了她……還有羞辱。
她不該對自己的丈夫、對王有這樣的想法,但那些想法完全不受控制在腦海瘋轉。
最後幾步路,娜菲塔麗在侍女攙扶下才能勉強維持基本的體面,莊重步出小議政廳。
**
娜菲塔麗特意等在王的寢宮,想再和拉美西斯談談。
她告訴自己,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,小傑才會對她說那種話。
娜菲塔麗引頸期盼,又時刻叮嚀自己不能失了皇后的儀態。
拉美西斯議政結束回來時,她上前迎接,站在不妨礙拉美西斯走動的地方、
小心翼翼的詢問;「你方才是什麼意思?出了什麼狀況嗎?」
拉美西斯先是褪下身上飾品、交與侍從,再對娜菲塔麗開口:
「妳以後別去議政了,那裡太多不好的東西。」說完又用侍從捧的水盆洗了臉。
拉美西斯沒想要和娜菲塔麗商量,而是直接下了結論。
「所以會議上……你是說真的?」娜菲塔麗愕然看著拉美西斯,話到後頭幾乎無法成聲。
她再也沒辦法找藉口說議政會議上都是誤會。
「如果我做錯了什麼,我改!」
「我是不懂政治,可是我在學,我會好好學的。」
娜菲塔麗張惶失措,急著想挽救局勢,只差沒急哭了。
「妳還要繼續說這事?」
拉美西斯坐在放有餐點的矮桌前,神情透著不耐煩、不在意,
彷彿剝奪皇后的議政權只是小事,不比他用餐重要。
娜菲塔麗望著安坐的丈夫,對比傻站著的自己,
終於意識到拉美西斯是要使用王權,沒要和她討論,他和她不在對等關係上。
小傑……
「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?」娜菲塔麗的語聲猶如幼獸哀鳴。
他們不是夫妻嗎?
說好一起當好國王和皇后的約定呢?
為什麼要這麼對她?
王是可以對皇后行使這樣的權力、限制皇后的權力,
但她相信小傑絕對不會這樣對她,她原本是這麼相信的……
她似乎把王權、婚姻想得太簡單了。
拉美西斯嘆了口氣,向娜菲塔麗說:
「那些大臣都不是好交手的對象,政治本不是什麼乾淨東西,那些會污染妳,
妳以後別去了。」
自此之後,我再也無法出席議政會議,全皇宮的人都知道我被剝奪議政資格了,
再沒半個人會來通知我出席,也沒半個人敢和我提起這件事。
除了皇后宮殿的事務,沒半個人會和我多說句話,
我感覺自己像被廢了的皇后一樣。
那年的尼羅河氾濫,王附和了大臣們的意見,死了很多避難的人民,糧食也歉收,
不過那都是我無法干涉的事了。
**
「妳待在自己的宮殿有什麼不好?每天開開心心、無憂無慮,想吃什麼、玩什麼都隨妳,
這樣不是很好嗎?」
「還是妳想去皇家庭園逛逛也不錯,看是要改建宮殿或是庭園造景,我都可以叫工匠來。」
拉美西斯的話對於一般人或不知情者聽來是寵溺皇后,
但在娜菲塔麗耳裏,只是始作俑者在她的地盤上炫耀叫囂罷了。
拉美西斯照常對娜菲塔麗伸出手,後者毫不猶豫拍開王的手。
「你不要碰我。」
拉美西斯沒有生氣,反倒面露歉意,說:
「妳要是心情不好,我就不吵妳了,有空多出去走走,對妳的心情也有幫助。」
娜菲塔麗望著王離去的背影,淚珠一顆顆落下。
他怎能講出這麼傷人的話後,又說這種似假還真的安慰?
她很混亂,分不清他的安慰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。
**
娜菲塔麗把自己關在皇后寢殿,哪也不去、誰也不見,
唯有王可以無視禁令硬闖,但幾次不歡而散後,王也很少來訪了。
「皇后,您得振作,您一直這樣,王只會一直去伊斯諾皇后那裡。」
侍女莎夏在旁勸解皇后。
「為什麼我得在意這種事?」娜菲塔麗的語調冷冷,有氣無力倒在床上。
「我什麼時候淪為這種人了?得和伊諾弗特玩這種爭寵戲碼!」
娜菲塔麗蜷起身子,抱頭怒喊。
這是她第一次對莎夏發脾氣,也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。
即使全埃及最好的藍蓮花池就在娜菲塔麗的宮殿,她也感不到絲毫喜悅。
她抑鬱寡歡、時不時哭泣,精神委靡不振,好一陣子很頹唐。
直到某天午後,娜菲塔麗望著一池清麗的藍蓮花,奄奄假寐著。
雙眼輕閉,她感到有明亮溫暖的光照在額間,四周莫名靜謐。
恍惚間聽到有個聲音對她說:「娜菲塔麗,妳是皇后,妳不能僅只於此……」
甦醒後的娜菲塔麗心中燃起新的動力,決定化被動為主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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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後記
作者我得去張羅飯錢,不然就準備吃土了。
之後八成大概會緩更,保佑我能順利連載完這個故事~